民间故事：刁俊朝

2022-09-09 20:56:45　

来源: 北三坡

南北朝时期，山西安康有位伶人叫刁俊朝，他的家中出了件怪事。

他妻子的脖子上长了个鸡蛋大的瘤子，这瘤子每天都会长一点，到后来竟然大如能装下几十斗东西的囊。

更奇怪的是这个瘤子中能听到各种乐器的声音。仔细一听，音乐清远悠扬非常悦耳。

又过了几年，这个瘤子上长满了针芒一样的小洞，多得数都数不清。每次要下雨时，针芒上就开始吐云雾，一缕缕飘到高空结成云彩，雨就降下来了。

一家老少都很害怕这个瘤子，他们想让刁俊朝把妻子送到山洞去。

刁俊朝舍不得，他对妻子说：“大家让我把你送到没人的地方去，我该怎么办才好？”

妻子说：“我这个病实在让人厌恶，送去没人的地方是死，把这个东西切了也是死，不如你就把我这个瘤子切开，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？”

刁俊朝觉得也只能这样了，他磨好刀正准备动手，瘤子里轰隆作响，突然一下就裂开来，只见一只大猿猴从瘤子中跳出来腾空而去。

虽然瘤子没了，但脖子上留有一个大伤口，刁俊朝赶紧用棉布帮妻子包扎好，可是妻子昏迷不醒，病情十分危重。

第二天有个道士来敲门，他对刁俊朝说：“我就是昨天那只猿猴，我本是老猕猴精，能呼风唤雨。曾和汉江鬼愁潭的老蛟交往，常常跟着他干坏事，把船弄翻，拿船中的粮食养活子孙。”

“后来，老蛟被天神太一诛杀，天神搜其党羽，我就逃到你夫人的脖子里藏着。我拖累了你们这么多年，实在是对不住。”

道士说完拿出一个小瓶子，“这是从凤凰山神那里求来的灵膏，你把灵膏涂在伤口上，马上就能痊愈。”

刁俊朝给妻子涂上药膏，果然伤口立即愈合了。刁俊朝十分高兴，就留道士吃饭喝酒。

道士喝了酒后婉转高歌，接着又弹奏乐器，十分悦耳。吃完饭道士就告辞了，不知去了什么地方。

刁俊朝再也没有见过他。

@北三坡

故事改编自《玄怪录》

《太平广记》卷二二〇《异疾》“绛州僧”条引《广五行记》云：

永徽中，绛州有一僧病噎，都不下食，如此数年。临命终，告其弟子云：“吾气绝之后，便可开吾胸喉，视有何物，欲知其根本。”言终而卒，弟子依其言开视，胸中得一物……

绛州僧之事，体现了唐人的手术观念。绛州僧在死后才剖胸，表明病人生前忍受痛苦折磨，坐以待毙，但并未想到手术疗法。剖胸手术并未被时人接受。

同书同卷“刁俊朝”条引《续玄怪录》云：

安康伶人刁俊朝，其妻巴妪，项瘿者。初微若鸡卵，渐巨如三四升缻盎。积五年，大如数斛之鼎，重不能行。其中有琴瑟笙磬埙箎之响。细而听之，若合音律，泠泠可乐。积数年，瘿外生小穴如针芒者，不知几亿……其家少长惧之，咸请远送岩穴。俊朝恋恋不能已，因谓妻曰：“吾迫以众议，将不能庇于伉俪。送君于无人之境，如何？”妻曰：“吾此疾诚可憎恶，送之亦死，拆（析）之亦死；君当为我决拆（析）之，看有何物。”俊朝即磨淬利刃，挥挑将及妻前，瘿中轩然有声，遂四分披裂，有一大猱跳跃蹋而去。即以帛絮裹之，虽瘿疾顿愈，而冥然大渐矣。

明日，有黄冠扣门曰：“吾乃昨日瘿中走出之猱也。吾本猕猴之精……今于鳯凰山神处，求得少许灵膏，请君涂之，幸当立愈。”俊朝如其言，涂之，随手疮合……时太定中也。

此则故事出自唐牛僧孺撰《玄怪录》。虽托于北周末年，但也体现了唐代的医疗观念。刁俊朝妻剖项，与绛州僧剖胸一样，都是临死不甘、割而求解的行为，而不是医治手段。虽然刁俊朝妻的割治属体表手术，比绛州僧剖胸要简单，但也是直到生命垂危，才不得已为之。而正因为当时人认为剖而必死，因此后面又演绎出瘿裂人将死，猴精送药救治的故事。绛州僧和刁俊朝妻这两则神话反映了唐人对待外科手术的一般态度。唐人普遍认为，动刀剖割的外科手术无异于自杀，因而生前不做手术，无可救药时冒死而割也无法自活。手术并不是唐人选择的治疗方法。

《太平广记》中也记载了几个动手术案例，如卷二二〇《异疾》“李言吉”条引《闻奇录》云：

金州防御使崔尧封，有亲外甥李言吉者，左目上脸忽痒，而生一小疮。渐长大如鸭卵，其根如弦，恒压其目不能开。尧封每患之。他日饮之酒，令大醉，遂剖去之，言吉不知觉也。赘既破，中有黄雀，鸣噪而去。

这是切除脸上肿瘤的外科手术，手法并不复杂，先麻醉，后切除。但值得注意的是，崔尧封并未为其外甥求医，而是自行割去，这表明当时的手术疗法并不通行，崔尧封胆大自为，可能与他是武将（金州防御使）有关。战场上刀剑创伤普遍，割切法当不罕见，故而崔尧封敢于用手术法对其外甥施救。切割手术后黄雀飞出的神话，表明时人对肿瘤无明确认识，也是唐代肿瘤手术罕见的原因所致。

在实施外科手术中，都活跃着胡人的身影。不论是开颅、割除息肉，还是治疗刀箭创伤手术，胡人都技术精湛，妙手回春。这些胡人可能来自印度、中亚、西亚或欧洲，也可能为已华化，或华化胡人的后裔。他们的身份或为医，或为僧，或为方士，有时医巫不分，但都以高超医术悬壶济世。手术能否成功，除精准技艺外，术前麻醉是关键一环。胡人每实施手术，都以麻醉药物先行。《太平广记》中就记载了一例开颅手术。

卷二一九《医二》“高骈”条引《玉堂闲话》云：

江淮州郡，火令最严，犯者无赦。盖多竹屋，或不慎之，动则千百间立成煨烬。

高骈镇维扬之岁，有术士之家延火，烧数千户。主者录之，即付于法。临刃，谓监刑者曰：“某之愆尤，一死何以塞责。然某有薄技，可以传授一人，俾其救济后人，死无所恨矣。”时骈延待方术之士，恒如饥渴。监刑者即缓之，驰白于骈。骈召入，亲问之，曰：“某无他术，唯善医大风。”骈曰：“可以核之。”对曰：“但于福田院选一最剧者，可以试之。”遂如言，乃置患者于密室中，饮以乳香酒数升，则懵然无知。以利刃开其脑缝，挑出虫可盈掬，长仅二寸。然后以膏药封其疮，别与药服之，而更节其饮食动息之候。旬余，疮尽愈，才一月，眉须已生，肌肉光净，如不患者。骈礼术士为上客。

此条生动记述了术士用乳香酒麻醉，通过开颅手术治疗麻风病的经过。《新唐书》卷二二一下《西域下·拂菻传》云：“有善医能开脑出虫以愈目眚。”似拂菻国医者用开脑出虫来治目疾。但《新传》实际上是抄录杜环的《经行记》而有所省略，杜环原文为：“其大秦善医眼及痢，或未病先见，或开脑出虫。”则“开脑出虫”与“医眼”是地中海世界医生最擅长治疗的两种疾病，开脑出虫与治目疾无关。开脑出虫可能结合了开颅手术和道教中医尸虫之说，并不是如笔记小说所写的真能挑出许多二寸之虫。由于大秦人善“开脑出虫”，高骈礼遇的这个方士，可能是大秦人。但自地中海世界至西亚、中亚，医者多善开颅手术，这个术士也可能是波斯或粟特人。蔡鸿生先生指出，隋唐时期西胡族类的后裔，在融入中国社会的过程中，其谋生方式呈多样化趋势，或为贩客、医士、艺人，或投身军旅，出家为僧，或挟术惑众，方技文化也是胡人华化的途径之一。粟特人善于学习，入华的粟特人习得开颅术，以之谋生并避祸，也不是不可能的。

手术后的伤口感染和可能出现的并发症给外科手术带来巨大风险。能否防治感染，决定着外科手术的成败。对术后感染，中医多采用伤口敷药之法，但医者用药水平不一定能过关，大多只能靠患者的抵抗力，任其自生自灭。传奇小说中的胡人医病，将麻醉和术后防感染手段与精准手术配套施行，这是胡人手术能够成功的原因。

唐代的医事活动中，中医与胡医互为补充。中医特点，如《证类本草》卷一所说：“惟张仲景一部，最为众方之祖，又悉依本草。但其善诊脉，明气候，以意消息之尔。至于刳肠、剖臆、刮骨、续筋之法，乃别术所得，非神农家事。”“神农家事”重的是草药，以“刳肠、剖臆、刮骨、续筋”为别术，甚至认为不足信。与琐罗亚斯德教经典《阿维斯塔》中将草药和手术刀并列提及相比，中医显然更重草药，故而唐代医病以草药为主，罕做手术。但胡医（如粟特、大秦、婆罗门等胡人）行医屡见记载，表明唐代社会中，胡医也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。除被唐文人士大夫及百姓普遍接受的金篦刮眼手术外，胡医、胡僧和方士还在放血疗法、开颅、切除肿瘤、刀箭创伤和骨科等领域各展所长，甚至进行腹腔手术。不论宫廷、地方官府还是民间，胡医做手术的现象多有存在，胡人行医畅行无阻，成为中华医学的补充。中医以草药，胡医以手术刀，各司其职，共同行医，成为唐皇室、官员、百姓健康的保证。胡医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中医的不足，与中医共同维系着唐代的医学水平。胡医的行医活动也是唐代开放性的体现。

本文整理自《唐代的胡人与外科手术：以〈太平广记〉为中心》